黛鸾爬到屋顶上的时候,施无弃正在晒月亮。
“怎么还没睡?”嘴上说着,施无弃勉强挪了挪屁股,“当心明天起不来床。”
“晚上吃多了,睡不着。”
屋顶是个小平台,旅店牵了绳,挂着衣服。晚风不住地吹,让衣料时不时荡起来。大片的影子在月光下起落飘摇,光怪陆离。
黛鸾上来的时候拿了块点心,不知道是不是厨房偷的。她往旁边一坐,就开始啃,完全不像吃多了的样子。所以施无弃猜她有心事,但现在还没打算说。
“你师父让你来的?”他问。他离开屋子时山海肯定醒了,保不齐没睡,也没过问。
“怎么,我自己不能担心你啊?”
“担心我?省省吧。多想想你自己,还有你屋里那盏不省油的灯。不对,炮仗。”
“炮仗老早就睡着了。”她停了嘴,也望着月亮,“我感觉炮仗……就跟水打湿了似的,怎么都点不着,光冒烟儿,但是不炸了。”
施无弃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,也知道原因。那把伞一定很重要,那些符咒和式神,都要花很久的精力,是长年累月的成果,是时光的沉积。那是她的刀,是她的剑,是并肩战斗的如同伴一样的东西。
“出城前,可能要先帮她整一把好刀。水无君还接单吗?”无弃开着玩笑。
“她用不惯吧?而且水无君不是已经很久没有锻刀了吗?”黛鸾说,“对了,知道吗?你消失的那天,慕琬差不多就这个样子。”
“这可真是太荣幸了。”
“哎,你怎么不睡觉啊。我起夜的时候,抬头就看见你在房顶儿。”
“不困。”他只是简单地说。
“好吧……我也不困。”
两个人又吹了半天风。入春后,虫鸣声逐渐密集起来。偶尔传来奇怪的鸟叫,不知道是哪种夜间出没的飞禽。
水无君不在,但他明天还会来。他说无乐城那边又有了麻烦——大麻烦。事情还没有闹到某种不可挽回的地步,否则苍曳城也一定会受到牵连。但再拖下去可就说不准了,这件事必须处理掉。据说,和莺月君还有密不可分的关系,解释起来很复杂。结果如月君把事儿莫名其妙就托付给了他们,实在令人无言。
至于云戈……他的父亲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。按照水无君的说法,他会答应给成幽铸那一枚铃铛,是因为他拿云戈的生命作为要挟。年迈的匠人钢铁般坚固的意志,一夜间溃散瓦解。云戈想了半天,一个人把自己关在铸造室里,说什么也不出来了,估计是想一个人先安静一会。
事情其实没那么简单。回来的路上,水无君突然告诉他们,其实云戈的母亲,也死在成幽手里。那时候云戈还不算大。就在一个比今夜还静的夜里,成幽出现在母子二人的卧房里。云锏忙完一天的工作刚刚回来,被此人的出现吓得说不出话。他更不敢叫嚷,怕惊醒了榻上的老婆孩子。屋里有股淡淡的香,是一种迷药。
成幽轻声说明来意,云锏大发雷霆,让他滚。唯一一次高声的怒吼,也没有惊醒睡梦中的二人。于是成幽说:“既然你拒绝了我一次,那便只能留一个了。你选一个?”
云锏怒不可遏,却不敢轻举妄动。他腰间还有工作回来带的刻刀,他悄悄摸上去,慢慢靠近。在这番语言的刺激下,云锏起了杀心,试图令他一击毙命。成幽反应更快,趁他扑过来的劲儿一把夺下刀,深深插进妻子的喉咙。这刀阻断了她的发声,血和气都被刀刃堵住,小云戈被他用绳匆忙拴在背上,打了个十字,匆匆放在沿路友人的家门口,临走前疯狂地拍门。当时绳子打了死结,他用另一把更钝的小刀磨断了绳子。结果路上,妻子就断了气。
很难说她的死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。也许当时睡在那边的不是妻子,那他失去的可能就会是儿子,不论哪个他都不想少,这本身就是一个毫无人道的、不应存在的选择题。也许他去得再早些,妻子也不一定得救。再或者,他答应成幽的要求呢?他不清楚知道结局的自己会做出何种选择,因为命运从来不给人重来的机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