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生父生母被楚威王赐死后,荆家父母就带着我和荆尧姐弟,逃到了上庸,当时秦楚对上庸的管辖,还处于争夺的状态,我们也是因此,才躲过了威王的追捕。”魏冉渐渐的,陷入到对往事的回忆中。
“我和阿尧,一同在上庸习文练武,相互扶持着,熬过了十多个寒冷的冬季,共同成长到十二岁时,才去往了咸阳,上庸于幼时的我而言,是唯一的故乡。”
“离开上庸的那一年,荆家姐姐才刚刚及笄,她嫁到了遥远的寿春,我和阿尧当时,连她的婚宴也没来得及欢庆,便匆匆赶往了咸阳,如今想来,她大概已经儿女绕膝,享有天伦了吧。”追思着往昔的记忆,魏冉的面上,浮现出了一抹平和的笑容。
“后来呢,难道从荆尧逝…”我意识到这样直言不讳的问询,或许会太过刺痛他,于是换了个说法开口道:“从那件事过后,你和荆家的亲人们,就再也没有相见过吗?”
“华阳战后,我将阿尧的骨灰,亲自送回了楚国,就安葬在上庸城外,二十里路的半月坡上,一同埋葬的,还有荆家养父。”魏冉的声音弥漫出一缕落寞来,刺的我心中一惊。
“他们是那般温和良善之人,从未有任何一人,说过怪罪我的话语,可我知晓,我们一家的关系,再也回不到从前了,我无颜面对荆家的每一个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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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荆家养母呢,她如今身在何处?”我不禁替魏冉,感到了万分痛心。
“养父过世后,她便再也不想待在这个伤心之地,我曾提起过接她回咸阳,却被她婉拒了,只好遵从她的意愿,将她送去了寿春,荆家姐姐那里,这十几年来,只剩下了偶尔的书信往来,她们大概,再也不愿见到我了吧。”魏冉叹息了一声,语气中,是无尽的悲凉。
我沉默着,不知要如何安慰他,心病还须心药医,而魏冉的心药,却是被他亲手毁灭在这世间的荆尧。
“尝尝这道蒸鱼片,我和阿尧以前,最爱的便是这个了。”魏冉抬手,竟替我夹了一箸鱼片在碟中。
我不愿在这样沉重的氛围里,再次回绝着伤害他,更有些讶异,他对我难得的友好,是以毫不犹豫的就捻起鱼片,放入了口中细细的咀嚼着,而后认真的看着他说道:“很好吃,怪不得你会这样想念。”
“快吃吧,待会儿和我去城外,一同祭奠他们。”他的脸上,忽然露出了春风拂面般的笑容,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温柔与和煦。
“好。”我听话的点了点头,忍不住也暗搓搓的偷笑了起来,这样的他,才不那么让人讨厌嘛。
我原本以为,魏冉的一生,或许是艰难的,可却万没想到,在这艰难之下,竟还藏着那么多不堪回首的酸楚。
他的母亲本是宫中爱宠,却被迫与一介屠夫生下了他,他的存在,注定了威王的耻辱,他生来就是不讨喜、不被看重、不合时宜的,甚至是合该被抹杀的。
可天无绝人之路,他遇到了一生中对他而言,最重要、最无私的荆家人,他们毫无怨言的陪着他一起,在这飘零的世道,过着四处颠沛流离的生活,只为了躲避那些,以冠冕堂皇的借口,而引起的可笑追杀。
好不容易挨过了最黑暗、最苦难的日子,那些梦寐以求的光明生活,近的仿佛就在眼前,他却又不得不亲手,将这一切的美好打碎,终究还是大梦成空,失去了所有。
即便如今,已经到达了位极人臣的高度,在他心中,或许至始至终,也都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吧。
用过午膳后,我和魏冉又一同去了集市,买了些祭拜需要用到的物品,途经一座断壁残垣的小院时,魏冉的步伐停了下来。
透过低矮破损的围墙,我看见院中早已荒草丛生、蛛网密结,泥筑的房屋坍塌了大半,露出两截黝黑的、腐烂了的木粱,空气中,是陈旧的发霉气息。
“这是我们一家,曾经最温暖的安身之所。”他的语气向来从容冷静,此刻却夹杂了极力的隐忍。
魏冉久久的驻足在院墙外,他背对着我,我看不见他的神色,他在凝望什么,思索什么呢?我想,或许是那段艰辛岁月中,荆家众人所给予他的温馨时刻吧。
然而故人一一离去,终是再难聚首了。
“斯人已逝,生者如斯。”我犹豫着,终是忍不住开口劝慰道:“就像你说的,他们是最温和良善之人,从未有一人,说过怪罪你的话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