.
….…….….….….
傍晚。
奉天殿。
朱元璋还在处理政务,毛骧便急冲冲走了进来。
按理来说,任何人进来都要通禀。
可半个月前,
皇爷破例了,就说只要有关天云观观主的事情,就无需通禀,直接进去。
他现在无需通禀进来,朱元璋在看到他第一眼,也能知道是和老爹有关。
“天云观观主咋了?”
毛骧还走在半路呢,朱元璋就直接问道。
“回陛下,在说观主之前还有一件事要禀报。”
朱元璋挑眉:“两件事,息息相关?”
两件事,指的是自家老爹事情,以及现在要禀报的事情。
毛骧点头:“息息相关,密不可分。”
“说!和咱说。”
毛骧领命,徐徐开口:“陛下,有关楚王及其儿子的判决,曹国公决定下来了。”
“临近傍晚时分,曹国公就带人突袭楚王府,手持您给的王命旗牌,将楚王以及楚王事件知情不报者,全部流放岭南。”
“楚王殿下儿子朱祁声,亦是流放岭南。”
朱元璋眼眸微微皱起。
“重了。”
徐徐两个字,是朱元璋平静说出。
毛骧听他语气,已经听出来了隐藏的震怒!
皇爷要爆发了!
认为楚王的审判过重,要处置李景隆!
毛骧深吸口气,再道:“在曹国公前去楚王府之前,天云观观主,曾到曹国公府邸几个时辰。”
哈?
咱爹到李景隆府上?
朱元璋直接蒙圈了。
李景隆刚回来,他怎么也想不到,老爹呢和李景隆扯上关系。
等等!
老爹修仙了,而且朱祁声撞死的老人家,是被老爹救起来的。
莫不是….老爹给李景隆建议如此处罚的?
朱元璋想了想,问道:“问过李景隆,为何这么处理楚王没有?”
毛骧点头:“问过了,曹国公说是天云观观主,点拨了他。”
朱元璋恍然大悟。
果然!
果然是老爹!
老爹见自己孙子和曾孙,太过不干人事,自己下场来安排了!
朱元璋最重亲情,虽然楚王这个事他认为不该这么重处罚,但既然老爹都这么提议了,那就这么处理吧。
哎….
也终究是自己家教不当,教出这么个混账儿子,让老爹都费心起来了。
朱元璋重重叹气,而后无力挥挥手:“毛骧,你下去吧。”
“另外,告诉李景隆,这事儿,咱认为办的漂亮。”
毛骧领命,徐徐退下。
此刻。
朱元璋心里有个想法,眼下自家妹子见老爹没事了,回来还说老爹直夸她贤惠,会锄地,还会做饭,乐的不行。
那么,自己也可以见老爹了吧?
可以!
朱元璋认为可以!
之前他没找到理由去见老爹,现在理由出来了,就楚王这事儿,他要上门给老爹赔罪。
当面认罪,愧对朱家列祖列宗,也愧对老爹,自己教出来这么个混账儿子。
朱元璋心中坚定主意。
而后,
又开始处理政务,但很快朱雄英也走来了。
他手里带着饭菜。
“爷爷,吃饭啦!”
由于朱元璋经常处理政务,忙得忘了时间,所以有时候朱雄英是会带饭给他的。
“雄英呐,你来了。”
“哈哈哈,咱还有些政务处理,处理完就吃饭。”
“对了,把饭放下,你过来,咱也教教你怎么处理政务。”
朱元璋朗声笑着。
朱雄英应了声好,放下饭就快速走了过去。
“来,雄英,看这奏疏,傅友德打了胜仗,估计不日后大军就要返回京师了。”
朱元璋随口说道。
朱雄英笑道:“爷爷,傅将军在云南打了如此大胜仗,可喜可贺。”
朱元璋似笑非笑:“那你认为,咱该怎么加封他?”
朱雄英缄默不语。
久久不语。
朱元璋好奇的看着他:“怎么不说话。”
朱雄英摇头:“爷爷,我不知道该怎么说,好像.…没啥能嘉奖傅将军的了,顶多只是赏赐点财帛封地。”
朱元璋笑笑,言语有些冷:“傅友德这些年,咱给他的东西还少么?他还需要洪武皇帝那点可怜的赏赐么?”
朱雄英抬头看着朱元璋,这话那么冲,再加上爷爷表情,他感觉哪里有点不太对劲。
朱元璋收敛神色:“咳咳,咱也就这么一说,该奖的还是要奖,但赏赐是有学问的。”
朱雄英不解的问道:“爷爷,啥学问啊?”
朱元璋笑道:“咱现在有两层意思,第一,安慰将士;第二,训斥傅友德。”
朱雄英愣住了。
“打了胜仗,还训斥傅将军?”
朱元璋笑道:“自古以来,帝王皆怕功高盖主,虽然咱不怕傅友德,但该给的敲打还是要敲打。”
“雄英,准备写,咱说你写。”
朱怀此刻一脸迷茫,但还是拿起笔,握着手中的笔,等朱元璋下一步指示。
朱元璋站了起来。
他背着手,踱步在奉天殿内,缓缓道:“战死的将士们,尸首都要保护好,来京后清点有没有落下,咱国人讲究落叶归根,孩子们都要整整齐齐的去,整整齐齐的回来。”
“有功的名单报上来,战死者的名单也不能落下,还有伤了的,残的了,都要报给咱。都是咱大明的好男儿,不能辜负了人家.…”
“户部要按照要求,肉、米、面、银要亲手给咱送到每个士兵手中,切不可懈怠.…”
朱元璋说的很慢,朱雄英能从他话音中听出几分无奈和辛酸。
将士们的抚恤可谓是大手笔了,古往今来的帝王,有几个在乎大头兵的死活,一次性给点粮食就已经算是隆恩。
没有任何人的成功是侥幸的,大概正是这种发自内心对士卒的好,才成就了朱元璋的帝业。
第一封草拟的圣旨写好。
朱元璋继续道:“至于傅友德.…你很好,为咱大明争光,但你用兵太冒险,导致很多士兵无故死在云南腹地,你是大明的大将,这种冒险的仗,以后不要再打了。”
朱雄英飞速下笔,正等着朱元璋继续发话,朱元璋却戛然而止。
朱雄英诧异抬头:“爷爷,没了?”
朱元璋点头:“没了。”
“可是.…”
朱元璋笑道:“很奇怪?为啥傅友德、蓝玉这些将士没有任何嘉奖?”
朱雄英点头:“没错。”
朱元璋眯着眼道:“孩子,你要记住,咱是站在一个帝王角度去考虑问题,臣子为咱大明打仗,那是天经地义的责任,咱赏,那是天恩,咱不赏赐,那也是天恩。”
“不要轻易给出你手中任何一个权力,如果真要给,也要让他们知道,这权力来的多么不容易,这样他们才会珍惜。”
“要是太容易得到的东西,就没人会珍惜了,久而久之,咱皇帝的封赏,还有权威吗?”
朱雄英点点头,心里莫名有些感触。
果然,治理一个国家,并不是那么容易。
国事,政事,驾驭臣僚,甚至小到每一件小事上,帝王都要斟酌,都要慎重,国事处理不好会激起民变,臣下驾驭不好,会出现臣强君弱。
做皇帝,真不容易啊!
朱雄英又一次这么切身体会到。
爷俩继续处理政务。
夜深了,外面开始起风了。
深秋的天,越来越寒。
朱元璋随意披着衣衫,认真的翻着奏疏。
这次是朱元璋亲自批奏疏,朱雄英则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。
由于啥也不能做,只能看字,朱雄英不禁脑子里胡思乱想,心思飘了很远。
朱元璋头也没抬,仿佛后面长了眼睛:“臭小子,别分心,好生看,好好学!”
啊?
爷爷的眼有些尖啊,自己走神都能看出来。
朱雄英有些尴尬的笑笑。
“火燎旺点,你这样趴着看,不是把眼睛看坏了吗?”
朱元璋开口教育。
朱雄英不知道怎么撩火,朱元璋微微伸个懒腰,站起身拿着长长的铜针,在粗粗的蜡烛上挑拨着。
“一个国家就好比这蜡烛,想要它明亮,就要把多余的废物去掉。”
朱元璋边剔除蜡烛上的杂质,边对朱雄英道。
朱雄英若有所思,点头道:“爷爷,在理!”
两人闲聊了一会,朱元璋便又坐在太师椅上,继续开始批阅。
朱雄英精神震了震,认真的看着朱元璋批奏疏。
很快。
一份奏疏让朱元璋踌躇了。
他处理奏疏的速度很快,毕竟熟练了,但这份奏疏,他却徘徊许久。
这是一封户部的奏疏,上面记录了工部上半年的开支。
朱元璋有些踌躇的停下笔,眉宇微蹙。
“咱记得,去年工部上半年的支出不过七十多万两白银.…”
朱雄英定睛望去,工部这半年的开支,已经高达一百万两之巨,难怪爷爷有些踌躇不定。
朱雄英试探着道:“云南灾后建设,会不会在这上面耗费太多?”
朱元璋摇头:“就算云南大面积受灾,建房屋才几个钱?至于多开支三十万两?”
片刻之后,朱元璋脸色冷了下来。
“会不会有人在贪污!”
工部是最容易贪污腐败的衙门,他们接触了国家大部分的工程建设,这里面最容易出猫腻。
朱雄英道:“爷爷,那咱们就查!”
朱元璋叹口气:“一个工部,是大明十四个布政司所有财政汇聚上来的。”
“布政司下面。还有州府。”
“想要查,谈何容易,都察院就那么多人,让他们用一年时间,也不可能将州府县各地的财政查明白啊!”
从去年开始,朱元璋就隐约觉得账簿有些不对,可他始终没有头绪,也不知道该如何排查。
那些密密麻麻的账簿,即便强如朱元璋,看的都有些头疼,每一页的数据,更是多不胜数,想查,怎么查
别说朱元璋了,让户部统计出来这些数据,都需要耗费一两个月,更别说再让他们排查了。
所以很容易出猫腻,别有用心者,也会在这上面用功夫。
朱雄英沉默,朱元璋也是沉默。
爷俩无言。
过了许久,朱元璋才喊着朱雄英看下一份奏疏。
朱雄英回过了神,不过这件事,他给记下来了。
.
….…….….….….
三日后。
天云观。
这一日,朱长夜特地起了个早。
今天他要送林香花离开人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