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是因为我一个人那些年遭受不公正待遇,就要另择新路,比我更赤烈的,是我的一个同行,他叫蔡悟臣,他爸是小学高级教师,且带了户口,从本质上讲,蔡老师是农转非户口,在上个世纪末,这是转正、转干第一先决条件,然而他和我一样,名声好听:人民教师!每次中心校开会,中心校头头脑脑,少不得大放厥词,少不得给我们洗脑,像Lenin在一九一八里瓦西里说的那样:面包会有的,奶酪会有的,一切都会有的!但我们是活生生的人,生活在俗气的世界,没有钱,一切都是白搭,我们不是三岁两岁,仅靠给我们画大饼并不能解决问题,更实际的是钱。
由蔡悟臣、吴坤等人发起的上北京告状这件事,我事先是知道的,但我当时在文联做事,抽不开身,他们希望我能去,说实话,我很想去,他们找我面谈过,最后全体老师,不包括公办教师,许多民办教师因待遇问题义愤填膺,许多人口诛笔伐,在他们从极其微薄的薪水,抽出一部分,资助了蔡悟臣、吴坤、项东贵三个人去了北京,我们天真地认为:包青天式人物在北京,他会为我们主持公道。
不管怎么说:这是一次开天辟地的壮举,它彰显了三木公社一群待遇低下老师的共同心声,舍得一身剐,敢把皇帝拉下马!为改变命运而发声,这在三木乡是史无前例的。
尽管事前许多人知道,但仍是一个秘密,直到这三个人到了北京,并且找到教育部,地方才炸了锅,冯丕楼焦头烂额,当夜把张伯森、罗平等一竿子人,叫到乡政府,连夜商讨对策,最终拿出方案:乡里派出主抓教育的副乡长纪东海各村一把手以及派出所一二把手,组成了十多个人的队伍,前往北京去带这三个人。
本来吴洼子村因为吴坤的事,派当贺林去的,但周德川却自告奋勇要去,一则希望到北京去带人,这是公款操作,不用自己掏腰包,另一则他还没有到过北京,希望借此机会,去北京旅游一下,搂草打兔子,两全其美,为了这个,程永进自掏腰包给贺林买两条好烟,像赵本山说的那样:《不差钱》!
不管怎样:到北京告状这件事,就极具爆炸力和吸引力,那时间,三木这潭死水,起的可不微澜,而是翻腾,而是带起了云水怒,中心校则派出年富力强的罗平、黄松和季强,那些头头脑脑,全像热锅上的蚂蚁。
北京的消息,牵动着新兴的钟吾市,市教育局的头头脑脑,也乱了方寸,好在是在暑假里,表面上波平如静的三木乡成了焦点,成了舆论中心,中心校长张伯森居然开车来找我,问我知不知道这事,当时我不在家,他们调头去了文联,我却矢口否认,张伯森还摇头叹息,“这种事,你这个灵魂人物怎么可能不知道呢?”“他们怕我外泄他们的行踪!”他点点头,并认真看着我,“你是打算……?”“临时暑假工!”“噢~!”他点点头,仿佛明白了,“他们找不到你,你才躲过一劫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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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天以后,更热烈的消息传来:吴洼子村村长出车祸死了!乡信访办一把手和派出所一人受了重伤!这事大了,捂不住,盖不实,像决堤的洪水,在自由的空间里泛滥。
事态至此,并没有平息:张伯森因为和蔡悟臣拍桌子,你拍我也拍,那时候的蔡悟臣不是瘸腿将军,而是一名斗士,张伯森因为高血压引发了迸发症,被送进重症监护室,一个星期后,张伯森死了,这是地震般轰动效应。
因为第一个月我的工资是500,所以我最终决定留在文联,三木的中心校在焦头烂额里,接受了我的辞职。
很多年之后,我在钟吾大街上看到开着马司达载客的蔡悟臣,他拖着一条残腿,艰难地上下车,看见我,他非常热情,谈及这一段,他仍然不后悔,他是小儿麻痹症,造就了他身体上的残疾,那时,他爸已经死了,并且娶妻生了子。
“你当时下去,我们十分不解,现在想来,你是对的!文联怎样?”
“冷暖自知!我们不是正式工,在哪儿都一样,与民鼓与呼,你们的勇气可佳!”
“有什么用?现在不还得自食其力?我们这群人的命运已经被注定了,结婚了吗?”
“还没有!”
“不要再挑了!属于我们的青春,所剩无几!”
“说得是!兄弟,理想丰满,现实骨感!我们当年都曾意气风发过,但青春无悔,不那样走一回,你会为自己窝囊而羞愧!”
“你没有受到不公正打击吧?”
“这倒是真没有!共产党就是共产党,谁是就是,谁非就非,虽然我沦落了,但我依然感谢党,它公正廉洁,既不放过一个坏人,更不冤枉一个好人!这一点,作为一个普通人,你得承认!”
“好!再见,如有事,到市府大院找我,我成了731部队,我在七楼31号房!”我调侃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