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叟宴底下的暗流涌动,妃嫔心里门清,臣子自也是门清。
妃嫔争宠是为了家族前途和自身宠爱,臣子争宠是为了青云直上贪赃枉法,她出冷宫只是为了清白伏法。
如今也没什么好争的了。
李芸浅笑,最终只是慢条斯理交代青黛和浅草道:“兰秀阁里本宫给你们准备了一些银两,前些日子托人将你们拨到织造司,过几日上任,你们本就会苏绣,不该埋没在兰秀阁,往后也不必再跟着本宫了,去吧。”
殿前的风越发大了,似乎也在呜咽哭泣一般,继而吹起女子轻盈粉白罗裙。
青黛和浅草红着眼想要说些什么,被她制止了。
眼前似再次出现那抹青衣淡薄身影,那双眼如深潭不起波澜。
“李贵人。”
“可愿赴死?”
自是愿尔。
她目光越发温柔,那年青年一眼心心念念皆是她,入宫第一夜就与她道:“朕第一次见你就知道,这辈子总要遇上一个喜欢的人,起初朕只想为你安葬双亲,可后来朕想让你多笑一笑,再后来朕想要的越来越多。”
“朕想要你陪在朕身边......”
“愿我如星君如月,夜夜流光相皎洁。”
可她心里挂念着胞弟,身体不好,而他只想让她抛弃一切留在他身边,甚至六年前就知道的消息也不肯对她透露只言片语。
但好在以后她再也不必忍受那些病痛了。
桌案上不小心打翻的茶水浸湿衣袖,她早就不在乎了,闭了闭眼。
那年长街之上,白幡招摇,他是对平人女子一见倾心的帝王,而她是失去双亲孤苦无依的孤女。她的手落在他手上,怯生生上了他的马车,造成了这一辈子的遗憾。
一个姿势保持太久,连脚腕都麻木了,他曾经说与她一起放天灯,可这灯最后与安嫔一起放了。
他说为她寻胞弟,可胞弟被廷尉府指使做尽错事,他却不言不语极尽隐瞒。
他说在她面前他不是天子,只是夫君。
他教她作画,教她弹琴,满目皆喜,琴瑟和鸣,喜欢是真,厌恶也是真。
李芸眼神落在高座上,两人之间明明近在眼前,却像隔着千万里。
她最后整理了衣裙,总是要维持体面的。
她面上是温柔的笑,之后,她出席跪在了大殿中央。
*
高座之上,纪鸿羽本还在吩咐着高显,说是拿上一些不曾有的吃食放慧妃娘娘桌子上。
他对芸儿是真心的,过往因着她胞弟之事芸儿对他多有芥蒂,然而去了冷宫一趟芸儿已经想通了。他自也打算从此刻将宫中最好之物都给她,弥补他们错过的这些年。
他是帝王,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。
宫中势力纠缠复杂,尤其是廷尉府,他也不能做得太明显。
但好在芸儿留在了他身边,纪鸿羽眉眼松缓了几分。
他想着如今后宫之中他也能掌控几分,待芸儿调理好身子再诞下皇子,若不能诞下皇子从别的妃嫔那儿抱养也是一样的,也好有借口封为慧贵妃。
纪鸿羽想着一口将佳酿饮下,眉眼带笑。
今年千叟宴要比往年办得更好一些,芸儿往年身子不好甚少出席宴会,眼下也难得热闹,瞧着高显端着佳肴过去,他也转头敷衍着安嫔和其余人。
高显还未走到李芸跟前,后者已然离席跪在了大殿中央磕头跪请:“嫔妾李芸,今日状告廷尉府安大人,指使臣妾胞弟杀人放火,贪赃枉法,谋财害命!”
女子声音虽虚弱但决然,殿中喧嚣的声音像是瞬间被按下了静止键,纪鸿羽手边的酒盏也碰了个翻。
他视线落在大殿中央跪着的女子身上,后者一身粉白罗裙如初见一般,鬓上也只有一只素银梅花流苏簪子,似走到了绝路。
这一刻,殿中没有人敢说话,跪着的女子病骨沉疴却背脊挺直,在这样极静的大殿之上不顾一切捅了出来,纪鸿羽这个时候不是想的怎么治她的罪,而是想着怎么救她,—但对上廷尉府,李芸是没有任何好下场的。
他喉结微动,想要说些什么,可李芸的声音再次传来。
“臣妾李芸,胞弟李南李逊被廷尉府安大人蒙骗犯事,还请圣上明察!”
请圣上明察!
女子即便跪了这么久,背脊也不曾弯下过一分,甚至重重磕在大殿石板之上,不一会儿功夫额前就渗血,血迹蜿蜒过眼,一滴一滴染红了粉白罗裙。
妃嫔之间坐得远些的此刻终是交头接耳。
“慧妃娘娘的胞弟竟然是那同安巷的恶霸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