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山村二三里地,有一个小学校。吴成功和弟弟便在那儿开始上学了。
有一天,他们放学回家时发现,家里来了客人,一个腿上黑红黑红的男人用甜薯干逗着妹妹,一个胖胖的女人在一旁望着妹妹傻笑。
不知为什么,吴成功恨死了那两个人了。
不到两天,放学回家的兄弟俩就发现,每天都守在门边等着哥哥回来的妹妹不见了。他们的妈妈告诉他们,妹妹跟那两个人走了。
吴成功的母亲喃喃低语道:“妈妈给妹妹找了个好去处,他们是三代贫农。你的妹妹可以一辈子过安生日子了。”
每逢到过年过节,两兄弟还会想着他们的妹妹,希望自己的妈妈能把妹妹接回来。但是妈妈不肯。
离他们很远的一个地方叫淡水,兄弟俩知道,妹妹就在那个地方。
有一天,兄弟俩沿着蜿蜒的山路去找妹妹,让母亲追到半路给追了回来。
母亲狠狠地打了他们两人一顿,叫他们发誓不要再去找妹妹。
吴成功认识,那人不是别人,就是他最恨的,那年到他家来给妹妹甜薯干的那个农民。
回去之后,两兄弟把看到妹妹的事情告诉了母亲,母亲开始是流泪,后来不伤心了,把泪擦干,反而笑了:“你的妹妹有出息了!”
母亲是1960年去世的。临死前,她把两个儿子叫到床前,把所有的事情,包括欠人的钱粮、受人的人情、还有生产队的工分账都交代了兄弟俩后,母亲说:“孩子,妈还有一件事,要交代你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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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兄弟热泪横流说:“妈,你放心去吧,我们知道是什么事了。我们不会去找妹妹的。”
母亲点点头,闭上眼睛去了。
是啊,让妹妹以贫农的身份或许还能有好日子过。
没有了母亲的家,仿佛空了。兄弟俩每当下地回来,推开门,第一声,还是叫的“妈”。但是,屋子里空空的,已经再没有妈了。
妹妹没有了、母亲也没有了,用乡下人的话说:“水桶没有了箍了”,家要散了。百花乡也不是自己的家乡了,所有生活的希望,对于这两个少年来说,已经不存在了。
有一天,弟弟对哥哥说:“哥哥,咱们跑吧!跑港城去!”
两个少年就这样背着两斤炒熟的米,翻上了梧桐山的山头。
1961年3月的那个晚上,吴成功和弟弟顺利地穿过了深城河边的芦苇丛,当他向深城河冲去时,听到身后狼犬“嗖嗖”穿过芦苇的响声。
完了!他的头脑中猛的一个感觉。但是狼犬没有朝他来,他听见的是弟弟的一声惨叫。
他平安地过河了,回过头,他看着深圳河的北岸,他看着那个黑洞洞的原野,呼叫着:“弟弟!弟弟啊!”
但是无论是怎样的撕肝裂胆的哭喊,都已经无济于事。弟弟被狼犬旁的两个穿军装的人拖走了。
吴成功是成功了,他顺利地到达了港城,拿到了港城的身份证。在一个印染厂打上了一份工,但是他的弟弟没有了。
半年后,得到了一个叫他伤心又叫他庆幸的消息:弟弟没有死,他被关在韶城的一座监狱里了。“
妈妈死了,弟弟关监狱了。妹妹改了姓跟了别人了,他吴成功还有什么希望呢!
他,吴成功,可能永远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。没有亲人,没有朋友。每当从工厂做完工回来,他就躲到几平方米的棚屋里。把双手枕在头下,看天空的月亮发呆。
他太孤独了,太需要人的抚慰了。有一天,他终于走进了九龙城寨的阁楼,在陌生的女人的温抚中度过了他处男的第一个晚上。
从此,他发觉自己上瘾了,像是赌棍迷上了牌桌、烟棍迷上了烟枪。一到发工资的那天,他就要揣着仅有的几个钱,到九龙城寨去走一遭。
梧桐山上的事闹得整个港城都翻天覆地时,他却很平静。他的命太苦。也许,他所有的人间情感都在那些年月中流尽了。
正如他说的,“那是别人的事了”。他不愿再想以前的任何事情。
街上很少行人,好像安静了许多。也许人们都朝梧桐山上去了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