钢琴进入间奏,芮妮拉歌声一停,立时掌声四起,持续八小节之久。
掌声平息后,她继续唱下去,唱得非常轻快,悦耳动听,其节奏之轻快,连塞涅西诺在键盘上灵活跑动的手指都只能亦步亦趋地跟随。
“我赶来了。啊,我看见在我脚旁,
数位仙女因忧戚而憔悴疲惫,
在嫩白的手臂互相交织间熟睡;
我没解开她们的拥抱,
而是一把攫取了她们,
奔进这被轻薄之影憎恨的灌木林!”
风姿绰约的芮妮拉在台上倾泻着灵感,范宁则在思索推测有关可能性。
他不认为愉悦倾听会能在今晚的赛事中直接弄出什么事情,因为这里不仅有大量特巡厅和教会的非凡精英,还有吕克特这种级别的高手坐镇,但是……芮妮拉意欲夺冠,明显是后续密教计划的筹备一环,特巡厅有些动作明显比自己更早,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偏偏又开始“低调做人”起来了?
现在这事情与自己最直接的关系,除了与夜莺小姐的竞争外,就是《唤醒之诗》的污染同源性问题。
“音乐表演是一种仪式。如果在一周后的“花礼祭”上,仪式的主持者是芮妮拉和塞尼西诺等人,他们将《悦人的圣礼》改编成管弦乐加合唱的方式来呈现,或干脆,就用我的《唤醒之诗》作祷文,那么随着仪式的执行,我此前好不容易占据的知识高地,会不会被“绯红儿小姐”反过来探讨拆解,回归被动?……”
“那样一来,机理不明的“大吉之时”,南大陆的莫名蹊跷之处,还有琼与“绯红儿小姐”的抗衡,有些事情是不是可能会走向失控?……”
“看来,我不仅该当争取这场名歌手大赛的冠军,以及“花礼祭”的仪式音乐资格,若想在这场污染抗争中保持优势,还必须要对“池”之秘密有更深刻的拆解研究,加快《夏日正午之梦》的创作进度……”
范宁的听觉被更积极地调用起来。
舞台上,钢琴与人声的层层扬升,将这首《悦人的圣礼》所表现出的干渴意境,逐渐推向了白热化的阶段:
“这儿,玫瑰在太阳里汲干全部芳香,
这儿,我们的嬉戏能与燃烧的白昼相像。
我崇拜你,处女们的怒火,啊,欢乐——
羞怯的欢乐来自神圣而赤裸的重荷!”
“她们滑脱,把我着火的嘴唇逃避,
嘴唇如颤抖的闪电!痛饮肉体秘密的战栗,
从无情的她们的脚,到羞怯的她们的心,
沾湿了的纯洁同时抛弃了她们,
不知那是狂热的泪,还是无动于衷的露?”
听众们欲念与胃口昂扬,十指抓扼以盼,那剩下的三十多名评委也听得满面红光,心中不断呐喊叫好,接二连三折下了手中的花束。
其实,塞尼西诺的钢琴伴奏并非写得像舍勒那么浑然天成、完美无缺,而是带有相当的即兴风格,但其色彩过于梦幻迷离,布谷鸟小姐又富于魅惑,将旋律唱得干渴撩人,一时间,剩余的钟爱与倾心,全部像麦捆一样被收割到了她的身上。
毫无疑问,在大赛结束后,这里面有相当多的人,要去以符合他们胃口的方式去寻欢作乐、纾解干渴了。
“当我快活地征服了背叛的恐怖,
“我的罪孽是解开了这些女神,
“纠缠得难分难解的丛丛的吻;
“当我刚想要把一朵欢笑之火,
“藏进一位女神甜蜜的起伏之波,
“同时用一个手指照看着另一位,
“那个没泛起红晕的天真的妹妹,
“想让姐姐的激情,也染红她的白羽!”
在乐曲高潮的结尾处,塞涅西诺用特别的倚音+大和弦奏法,让每一片振荡的色彩都显示出了其独特的胃口与快感,这时听众们口干舌燥地起立,将花束尽皆折下,就连评委席上也是如此。
原本留存剩余的,于乐迷手中挥舞的光芒,此刻全部汇集到了布谷鸟小姐身上,眩目的红色强光染透了她的白色衣裙,将听众们的灵魂和情欲彻底点燃。
“你知道,我的激情已熟透而绛红,
每个石榴都会爆裂并作蜜蜂之嗡嗡,
我们的血钟情于那把它俘虏的人,
为愿望的永恒蜂群而奔流滚滚!”
芮妮拉小姐将最后一个降e音自由延长,足足停留了超过十息的时间,还不等钢琴的尾奏结束,如醉如狂的掌声和欢呼转眼间席卷了整个大厅!
第三轮第一场,这首《悦人的圣礼》长诗一演绎完成,所有剩余的钟情和迷恋,就全部被这位布谷鸟小姐收割于身了!
现在就连芮妮拉在台上的每一次腾挪踱步,都会在原地留下一个火花上扬的燃烧的脚印!
与全场如洪峰过境般的狂热不同,范宁就像一个抽离的旁观者,双手抱胸轻轻靠在他角落的席位上。
深沉和渴慕是造就神性转变的潜在阶梯,但辉光的侧影不只一道,每个生灵擅长驾驭的攀升路径也不止一道,必须承认愉悦与欢爱也同样可以。
范宁最擅长的永远是灵感与理性相结合,去拆解一切见闻中的艺术法则,这正是“无终赋格”所教导的。
他开始回味、拆解着这音乐与诗歌背后蕴含的赤红秘密,试图为自己的语汇提供参考。
“人类所述是可以隐喻神性的,我最初的思路没错,第四乐章命名为‘人类告诉我’没错......”
“他们的思路值得借鉴,借人类之口说天使之秘,这无疑是‘在动态中升得更高’,比如在《骷髅歌》里,人的食色性香、一对一的欢爱、现实生活中的华宴,‘二十六颗悦人的果实,七种责罚,九座花园,四桩悔事’......这既描绘了不同的欢爱方式和场景,又隐喻了人的苦痛与忏悔,这算是对‘池’所做的一些简短的讨论......”
“而到了《悦人的圣礼》,叙述口吻为之一变,情欲的场景从现实花园变成了更超验的幻境,交欢的对象成了半人半神的仙女,甚至还变成了一对多的放纵,这就无疑是针对‘池’的、不加掩饰且极其详尽的论述了......”
“隐喻神性的思路一定不错,不过这是我的对手告诉我的,我自己的攀升路径并不一样,如何让我的学生夜莺小姐去隐喻神性,我还需要去听听她如何告诉我......”
“文本,尤其是文本很重要,后面的乐章如果要加入人声,该如何作选择呢......”
正当范宁拆解着这些充满情欲气息的“池”相灵感时,一道稍显沧桑年迈、情绪五味杂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,也让大厅在几秒内逐渐安静下来。
是吕克特大师开口了,他凝视着舞台偏后位置、全身沐浴在红蓝光华中的少女:
“夜莺小姐,大家的花束都已经折完了。”
“我们尊重你的意见,你觉得还有没有继续唱的必要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