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过这些父母,要么在意外变故中去世,要么在此前恶劣的工作环境下丧失了劳动能力,要么本身品性懒惰浪费或沉迷赌博酒精——即使父母在世,全家在济贫院后也要分开接受管理,见面次数屈指可数。
为排除隐知污染一类的情况,范宁特意询问了学习安排,并查看了教材内容,他们每天有4小时的学习时间,主要学习读和拼写以及生活常识,其余时间用于劳动,就餐,就寝,每周三下午放假,如果天气晴朗,会在老师的带领下到广场外玩耍。
“这边的儿童年龄段在2-7岁,另外一栋楼还有8-14岁的。”斯坦利讲解道,“大一点的男孩子我们会让他们阅读一些历史材料,学习算数、语法、表格并用字帖练字;女孩学习缝纫、编织、认时和家政工作…当然,机构给予了他们饮食住所,作为补偿,他们其余的时候应全部用在我的工厂劳动或机构生活事务上…”
看着范宁若有所思的样子,工厂主斯坦利问道:“范宁先生,总体看下来,这是不是和你想象中曾经的济贫院很不一样?”
“哦?怎么说?”范宁问他。
“每天发放三顿稀粥,每星期两次各发一个葱头,星期天再多发半个面包卷儿…在用砖铺成的地面上到处是贫困的妇女和满脸肮脏四处乱爬的孩子…老年妇女躺在床上气喘吁吁、无法动弹,或围坐在火炉旁大声地咳嗽,老年男子弓着背忙着活计,苟延残喘…吃不饱饭的儿童因要求添饭而被殴打致死…”
斯坦利似如数家珍般地描述了一堆场景,然后说道,“这些刻板印象曾经有,现在没有…或许在阴暗的角落还有特例,但那绝对是个意外…简而言之,企业主里面有坏人,我生平最讨厌那些脾气粗暴或不按规矩来的管理者,他们拉低了民众的整体印象分。”
“幸好,那个济贫系统被诟病为‘穷人底层巴士’的年代已是过去式。”斯坦利似回忆,又似感叹,“如今已是新历913年,他们可以吃饱饭,可以居住在相对干净的环境,在遭受严重疾病威胁时,有崭新的机构‘城市精神病人委员会医院’来治疗他们…他们不会再被命令从事砸石头、砸骨头、碾玉米、扯麻絮等无意义的威慑性劳动,而是从事真正的生产劳动,并受到‘努力成为产业劳工’的实地教育…”
说到这斯坦利的神色有一些自豪:“从餐食到生活再到教育,您也看到了…我们的兰盖夫尼济贫机构的管理与条件,是在全国委员会上都备受好评的,这值得骄傲…我们在慈善领域所作的努力,可以经受得住每一位帝国公民的目光审视。”
范宁忍不住反驳道:“你不如此吹捧,我倒觉得这样的状态高过预期,但既然连骄傲自豪这些词都用上了…你就不觉得这与人们口中正常意义上的生活相去甚远吗?”
“被收容者理应受到比最贫穷的独立劳工更糟糕的对待。”斯坦利正色道:“或沾染恶习,或目光短浅,或生性放荡,或懒惰愚笨…无论何种原因,不去创造财富的人是可耻的,穷人需对自己的贫穷负责任,而我们的责任则是帮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责任…”
“可孩子没有这种责任。”希兰皱眉说道:“我刚刚了解到这些孩子的父母的确有部分存在恶习,甚至很多都是父母不知去向的私生子…可结果上孩子们进入济贫院,并不是因为他们懒惰、浪费、不学无术或目光短浅…他们不需要对他们的贫穷负责。”
“希兰小姐,您说得太对了!”斯坦利深以为然地表示赞同,“帝国正是如此实践的,若各位长官们仔细比对食物、卫生、教育和其他条件就会发现,我们对孩子的保障比成年人标准更高,并让他们严格遵守分离原则,生活、吃饭和睡觉完全分开,尽可能减少和父母的接触,以免沾染导致贫穷的不良恶习…说到底是时代变了,我们提倡对穷人进行温文尔雅的教育,而非野蛮的优胜劣汰,强调精神上而非物质上的‘劣等处置’,让他们自发地将进入济贫机构视为人生名誉的转折点…帝国鼓励这些充满希望的下一代孩子们,早日摆脱他们劣等家庭的影响,自食其力成为有尊严的独立劳工…”
“你管金朗尼亚钟表厂的劳工叫有尊严?”范宁盯着斯坦利冷笑。
“每天,有人因为无法让全家过活而进入济贫院,同时又有人因为无法忍受济贫院而选择接受环境更恶劣,待遇更低下的工厂,这就是你的自豪?你的自豪就是让两边不停比烂,完成你的内循环?…先生,若你心里装着生意,嘴上还是不要太多主义为好。”
斯坦利为之一愣:“…可您要知道无论是这个大门,还是工厂大门,更多的家庭或个人想进还排不上号…我每天最头疼的,就是治理济贫官或人事职员在审核准入资格上的受贿问题…”
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。
因为他从范宁的神态上读到了,这位长官正在考虑着要不要掏出手枪顶住自己脑门,要自己按照其要求来处理某些事情。
他语气最终软了下去:“长官,不管你如何看待和考虑,其实如果我这样的人在帝国更多一点,绝对是件大好事…不仅会拉高劳工的平均收入,还会促成35岁失业率和降薪幅度的缩减,以及让女性的3天产假福利制度更好地普及…更直观更现实一点的,就连帝国济贫机构的保障水平都会大幅上升,大家也有更多选择,不用都挤破头来我这申请了…”
范宁的确动了这个想法,可是他在下一刻突然意识到,这位工厂主的语气放软并不是认为自己理亏,纯粹是武力方面的原因…并且相反,他还在困惑于为什么自己对他的理念是这副反应。而且自己除了诉诸暴力外,似乎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反驳。
斯坦利又长叹了口气:“如果说,连我这样的人,都出于主观客观的原因变得不受欢迎,变得越来越少,那就说明这个充满希望和繁荣的提欧莱恩帝国要开始走下坡路了…”
“带路,去颜料厂。”在一小段沉默后,范宁平静开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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