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知道不是,因为他心中初见时的那份惊喜感没有半点流失,他心里充盈着被爱的安全感。
他也重复地问过别的朋友:“你爱我吗?”
只是他们渐渐失去了第一次回答时的诚恳,厌烦的情绪一次比一次更大。
他是感受得到的,但是没关系,依靠掺了水分的爱他也能活下来,他还知道某个地方还有人在爱他。
那是不掺水分的爱。
江宙开始感受不到来自她的爱,取而代之地是无尽的悲伤。
他将工作交给信任的下属,休了几天假。那几天假里,他每天都在傍晚爬上山顶,独自看星星。
星星真亮,他忍不住大声呼喊:“我爱你!”
随后不由自主地落下泪。
他又喊:“你出了什么事吗?”可是没有人回答他,只有他的问句在山间飘荡。
07、
假期的最后一天深夜,他从山上下来,失魂落魄地回到家。
家门口那个早已生锈的信箱上夹着一封信。
江宙认出信封地址的字迹来自她。
江宙没有进了房子再读信的想法,他就地坐下,着急而小心地拆开信封。
信很短,只有一段话。
“对不起,我没有成功。也许我只有飞往另一个世界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。谢谢你爱我。我从来没对你说过谎,虽然我们并未真正了解彼此的过去与现在,但我觉得你和我很相似,也许你也是乞爱者吧。抱歉我没有办法再亲口对你说了,但是我爱你,山会替我回答。”
他的泪水打湿了信纸,一个个汉字泅成了模糊不清的花。
他。
没有办法止住泪水。
她死了。
巨大的悲伤冲垮了他。
过了几个月,他渐渐感觉到自己呼吸都变缓,像变成一头老牛。他渴求爱同渴求水一样,没有水他就活不下去。
可是爱里的水已经多到快让他窒息。
他越发频繁地问:“你爱我吗?”“你是真的爱我吗?”
有时紧紧攥住朋友的手,怀疑地问:“我觉得你其实不爱我。”
这种情况让身边的亲朋好友感到惊悚,怀疑是生活和工作的压力压垮了他。
他们商讨以后把他送进了为精神病人设立的疗养院里。
幸好还有人是善良的。
至少院里的医生和护士还愿意回答:“我爱你唉。”
即使他们眼中是怜悯的目光,说出这话后还叹口气。
但是他们也很快厌烦了,爱中的水分就要将他溺死。
他在夜里偷偷溜出疗养院,寻求新的爱的来源。
他在大街上逡巡着,想找到一个爱他的人。
“你爱我吗?”他问一个老人。老人慢腾腾走过,甚至没多看他一眼。
“你爱我吗?”他又问一个步履匆匆的路人。他也没理会。
“你……可以爱我吗?”他问一个手上摇着风车的小孩。
小孩眨眨眼想回答他,却被小孩的母亲拽走了。
可是谁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爱呢?人与人的爱,是建立在对彼此的了解之上的,轻易地说爱可能让双方都受到伤害。哪怕是最最亲密的朋友或恋人,都很少把这些话说出口。
江宙本末倒置了,但此时他已无暇顾及这些。
08、
他快要死了。
从骨髓到皮肤,他身上每一寸地方都体会到了“乞爱者”这个种族的名称中“乞”的含义。
他就像个乞丐一样,可是没有人往他的碗里投任何一丝能够拯救他生命的爱。
他受够了漠视和冷眼。
这个时候他好想爬山,好想看星星。
如果他在山上喊“我爱你”的话,山会替她回答吗?
江宙这么想,可是他没有力气了。
疗养院的附近有一处海,那就去那吧,他想起自己最后也没和她一起看过海。
他几步一停地向大海挪去,几乎要耗尽他的生命。
又是无风无云夜,星星很亮很亮,但是今晚没有月。
海潮不停歇地拍打礁石,撞出粉身碎骨的声音。
他用最后的气力,向那片大海喊:“可以……爱我吗?求求你了……”
这时候甚至连蚊子都听不到他的声音。
他气息微弱,好像已经看见黑白无常。
海浪声作答了。
——他恢复了生命。
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必乞爱。
自然宽慰了他。
世界上最后一个乞爱者消失了。